随喻而安

黄心喻速都算不上 大概是郑心喻速吧

【喻黄】琥珀之心(上)

*是个童话


01

夜雨睁开眼睛,扫视四周。他处在一个阴暗的阁楼里,木制的桌子和地面上都布满了灰尘。暗淡的阳光丝丝缕缕地透过百叶窗,尘埃在光线中缓缓升起——阁楼外可能是一个阴天,也可能只是因为百叶窗太久未经擦洗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室内显得很昏暗。

桌边坐着一个黑色头发的青年。琥珀制成的双眼和青年漆黑的眸子对视了一会儿,夜雨开始活动自己的胳膊,出乎意料地费劲,各个关节都传来“咯咯”地声响。

“先别着急,慢慢适应一会儿。”青年看上去很关切,又像松了一口气,“这幅身体可能已经放得太久了,关节处要上一些润滑油。”

夜雨看上去依然有些困惑,刚刚醒来有些浑浑噩噩的,记忆的碎片如同光中的尘埃一样漂浮在空中,伸手一抓却抓了一个空,明明触手可及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青年也没有催促他回应,安静地等待着,直到夜雨回过神,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至少下颌这里的关节没有发出年久失修的声响——

门外传来急促地脚步声和手杖触及地面的“哒哒”声,一个听上去有些上了年纪的女声着急地喊道:“先生,喻先生在这里吗?”青年无奈地皱眉微笑了一下,手指放在唇边向正准备说话的夜雨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将夜雨一把抱起,塞进了身后的一个手提箱,毫不犹豫地“啪”地合上了盖子。

阁楼的门被敲响,喻文州好整以暇地打开门:“抱歉,刚刚一直在理魏老师的东西,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刚刚在楼下一直没找到您,”上了年纪的女士显然松了一口气,“过几天蓝溪阁就要重新营业了,我先清点了一下库存,您先过目一下。”

夜雨在手提箱中渐渐适应了黑暗,愤怒地在箱子中蹬了瞪腿。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发现之前喻文州没锁上箱子,便悄悄顶开盖子,透过缝隙,夜雨看到声音的女主人头发被高高挽起,穿着女管家的深色长裙,脸上的表情也份外严肃,正拿着一卷羊皮纸和喻文州谈论着什么。箱子不大,刚好能容下夜雨,左右活动一下都非常勉强了,现在他努力撑起身子透过缝隙往外看,磕碰了不少次,关节也继续发出摩擦声。

喻文州在谈话间显然注意到了响动,不留痕迹地撇了眼手提箱打开的一条缝,细不可查地苦笑着摇了摇头。但夜雨丝毫没有理睬,直到脑袋狠狠地磕上了手提箱盖——

女管家突然在谈话间停了下来,茫然地看向手提箱的方向:“您有听见什么声音吗?”“抱歉,可能是行李散了。”喻文州无奈地向她笑了一笑,走了过去关上微开的手提箱,并且上了锁。

夜雨因重新陷入黑暗而非常不满,想要报复性地蹬腿,但锁上的箱子里的狭小空间不容许他再乱动。关上箱子后,声音听得也不太真切,零碎地听到他们在谈论人偶库存什么的。

“那就按您说的安排。”谈话接近尾声,女管家准备告辞离开,她环顾四周,有点犹豫地开口,“您真的要将阁楼当作卧室和工作间吗?我知道魏先生一直习惯了生活在这里,不过楼下也有更好的房间……如果您有需要……”

“没事,阁楼就可以了。”喻文州微微笑了笑,似乎也不打算作更深的解释。

“好的,如果有任何需要请及时联系我。”女管家点点头转身离开,在门口前又停住脚步,回过身, “真的非常谢谢您,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喻文州为她打开门,礼貌地笑了笑:“我应该做的。”


等脚步声已经足够遥远,喻文州打开手提箱,夜雨立刻坐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睛充满怨念地瞪着喻文州,安静了两秒之后——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一见面就把我往箱子里塞!有这样对待人偶的人偶师吗?手提箱里又黑又小,真的是快闷死我了。”夜雨发出了一连串抗议。

喻文州闻言笑着挑了挑眉:“看来下颌的关节保养得不错。”

“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说起来如果下颌的关节都失灵了,岂不是抗议都没法说了?”夜雨吃力地挥了挥小拳头以表达自己的愤怒。

“抱歉,”喻文州连忙搭上夜雨的小手示意他别再乱动,“我一会儿处理你的关节,你先别动。以后我不会再把你锁在箱子里了。今天比较突然,只能把你藏起来了。毕竟——现在还不打算告诉大家夜雨的存在。之后我会想个办法……夜雨?”

夜雨突然安静下来,再次陷入了放空的茫然状态,琥珀制成的双眼失去了神采,看上去真的只是个人偶了,精致却毫无生气。

夜雨的存在?我的……存在……?

此刻他感觉浸润在记忆之海中,从水面下向着海面上破碎的阳光看去,眼前出现朦胧的身影,正坐在阁楼里这张木制的桌子旁,背对着自己,专心致志地拼装人偶。背影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面孔却在一片柔和的光雾中看不清楚——

“夜雨是想起来什么了吗?”

仿佛被拉回海面,隔着水雾的朦胧感消散开去,世界再次清晰了起来,却依然让夜雨毫无头绪。桌边坐着的不再是那个背影,至始至终只有黑发青年一人。此刻他正略显担忧地看向夜雨。

“……少天?”他试探地问道。

没有反应。

夜雨困惑地偏过头眨了眨眼。

“抱歉,可能说了奇怪的话。”喻文州细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站起身,“你感觉一下哪些关节不太灵活,我去找锉刀和润滑油。”


02

经过了两个月的休整,蓝溪阁终于重新开始营业。店铺焕然一新,橱窗中再次摆满玲琅满目的人偶。这几天时值集市,不仅是小镇的居民,前来赶集的人们也乐意来挑选一份伴手礼。

蓝溪阁是小镇上唯一的人偶店,因为做工精细在周边区域也非常出名。店主微微有些不修边幅,终日叼着烟斗,在集市的日子里总是溜去买一些烟丝,把最为繁忙的店面交给自己吵吵闹闹的学徒管理,引来他的一阵抗议。但是每当店主从集市中回来,分明看到他的学徒已经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了。

总之,两位平时多少有点没正形,但手艺可都是没话说。

两个月前,店主带上行李离开了小镇。小镇不大,镇上的居民彼此认识,又是过着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因此店主的突然离开马上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店主离开前一星期,蓝溪阁来了一个黑发的陌生青年,店主对外称他是在外游历后归来的学徒,小时候跟随自己已久,但小镇的居民对此表示颇为怀疑。又有曾在蓝溪阁做事的好事女仆说,那段时间曾听到阁楼里有奇怪的响动,传来了似是孩童的声音。加之蓝溪阁一直有“拥有可以让人偶活过来的咒术”这一小镇怪谈,故事一下子扑朔迷离起来了。

而蓝溪阁重新营业的日子里,这些离奇故事非但没有使顾客们敬而远之,反而更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因此也有不少人怀疑所有的故事只是编造出来引人注意的噱头而已。此刻,顾客络绎不绝,孩子们吵闹着向父母索要一个新的娃娃。

而这些故事的主人公之一,那个黑发青年也正在店中,对每个孩子温和地微笑着,似乎对萦绕着他的那些怪谈浑然不觉。

青年漆黑的发色和瞳色都颇为经典且标致的东方面孔,虽然小镇上的居民多少听闻过店主以及他的学徒的身世,但似乎这位青年比他们两位都更加“东方”一些。不论是他漆黑眸子中的温和笑意,还是那几分异国情调,在小镇上都颇为引人注目。

相比店主(这位青年自称自己只是“代理店主”,真正的店主依然是原来的魏先生)和他的学徒,青年似乎花了更多时间在店里。有时是他一个人,有时他会抱着一个人偶。

这是一个非常精致漂亮的人偶,眼睛是由琥珀打磨而成,金发看上去蓬松而毛糙,但是摸上去却意外柔软,还扎了一个细马尾。据说他的设定是一位骑士,但穿着的不是铠甲,而是骑士的礼装,由上好的深蓝色绸缎制成,腰间还别着一把剑作为装饰。这个人偶是非卖品,但如果是乖巧温柔的孩子想要和他玩一会儿,青年并不会拒绝,甚至会提前准备好各种颜色的蝴蝶结,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给人偶编出各种新发型。

总之,蓝溪阁重新开业后继续风生水起,有关于陌生青年的谈论渐渐平息。可是有一件事始终困扰着蓝溪阁的职员,就是代理店长似乎并没有亲自制作人偶的打算。

“因为我本人并不太擅长手工……”青年无奈地苦笑着摊了摊手。

青年初来乍到的时候蓝溪阁的员工颇不以为然,此刻他的问题言论更使有些员工怀疑地眯了眯眼:身为人偶师的学徒竟然说什么不擅长手工?

“人偶制作当然学习过,只不过我动作比较慢,更原先两位的产量肯定不能比。”青年对此倒是毫不掩饰,也并不觉得生气或尴尬,“原本魏先生也更希望我关注店的经营一些。目前为止店里还有一定的库存,后续的增补可能存在问题,所以我之前就建议了现在变成限量销售。确实可能支撑不了太久,但我觉得应该足够了吧。毕竟,”

他停顿了一下。

“魏老师和少天,马上就会回来的。”


03

一回到阁楼,夜雨马上从喻文州的怀中挣脱出来,一路飞奔,两条人偶的小短腿灵活地摆动着。阁楼已经被打扫过,家具看上去依然老旧但不再布满灰尘。桌面上摆放着型号各异的锉刀和打磨至一半的琥珀石。夜雨轻巧地顺着椅子跳上桌子,然后又翻身爬上木制书柜,站在最上面的隔板上居高临下地瞪着喻文州。

“竟然让我一动不动坐一天!实在是太狠心了我现在腰酸背痛感觉所有关节都要失灵了。还要陪那群小鬼头一起玩,我说过了玩,可以。但是粉红色的蝴蝶结,”夜雨从头上一把扯下头饰,“不行!”

“我觉得特别可爱啊。”喻文州笑眯眯地抬头看着他,人偶已经开始气愤地跺脚了,“你小心点别再从书柜上掉下来,发出这么大声音,又要把管家太太引来了。”


无论喻文州在不在阁楼里,夜雨都非常闹腾,一刻也闲不下来。虽然喻文州自身并不在意,但越来越多的人都能听到阁楼内的响动。有一次女管家终于迟疑着敲开阁楼的门。 “抱歉,是这些书。”喻文州苦笑着解释。阁楼遍地散乱着书册,书柜倒在一边,从其中一两册打开的书中可以看到一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奇异符号,不知是哪一国的语言。女管家表情有些困惑,可还是点点头离开了。

过一会儿,喻文州移开书堆上最高处的几本书,毛茸茸的小脑袋便露了出来。“好啦,她走啦。”喻文州揉了揉夜雨的头发示意他起来。夜雨选择继续趴在地上装死,人偶无知无觉,哪里摔坏了也只需要换个部件就可以了,但撞倒一整个书柜让身手矫捷的小骑士颇为郁闷。

“不过我们也确实不能太闹腾了。哪次被发现了,第二天你就跟我去看一天店吧?”

小骑士就这样和他的人偶师定下了约定,开始有些不情不愿的,但后来分明很喜欢孩子们的陪伴。


夜雨在书柜上继续蹦跶了一会儿,然后才渐渐安静了下来——喻文州给他顺了顺毛,并且承诺以后只会准备最简单的蓝色缎带用于扎小辫。

看到夜雨已不再生气,喻文州这才坐在工作桌前开始做正事。夜雨坐在书柜上,两条腿一晃一晃的,看着喻文州逐一拿出大大小小的工具,大多数是型号不一的锉刀,以及一块琥珀石。琥珀石的外表已经相当平滑,形状规则,颜色纯净而通透,但琥珀当中却有着白色的丝状沉积。喻文州拿起琥珀石又观察了一会儿,琥珀在烛光下折射出破碎的金色,然后他挑出合适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打磨起来。

不断重复的手工操作总会有催眠功效,夜雨捧着脸想,何况他已经看了一个星期的宝石打磨了。不过黑发青年打磨琥珀时神情专注,修长的双手十分灵巧,重复着简单的动作却意外让人能沉得下心来。

明明对手工挺擅长的啊?夜雨歪了歪头,如果把这周打磨宝石的时间用来做人偶,能不能完成一个呢?

“你怎么光顾着磨石头呀?不是说人偶快卖完了你怎么不做人偶呀?”夜雨理直气壮地叉着腰看向人偶师。

喻文州闻言抬头,弯了弯眉眼:“我现在做的事都是为了夜雨呀。”

“莫名其妙。”夜雨扭头,“我看多半是懒得做人偶。你说的什么魏老师和少天很快就会回来了吧?估计是想让他们负责做人偶吧?这锅我可不背……”

喻文州只是笑了笑:“正好这颗琥珀已经打磨完成了,我帮你装上吧。”他在工作桌上腾出了一块空地然后拍了拍桌面:“到这来,夜雨。”

夜雨疑惑地歪了歪头,但还是乖巧地坐在喻文州面前。喻文州帮他解开领口,打开人偶胸前的活动门,一个类似八音盒的金属盒子就露了出来。盒子上有着繁复的花纹和奇怪的符号,并且规则地散布着一些孔洞,其中有一个孔洞中嵌合了一颗琥珀。

喻文州举起手中的琥珀,金属盒中的琥珀也遥相呼应,淡淡地闪烁着光芒,然后他把手中的琥珀严丝合缝地放入孔洞。

胸口传来温暖的感觉,夜雨有些意外地发现金属盒似乎有节奏地跳动着。其实之前他也偶尔会有这种感觉,但放入这颗琥珀之后跳动的力度更明显了一点。

这是一颗用金属和琥珀制成的心脏。

喻文州细心地帮夜雨整理好衣服,然后将夜雨抱到属于他的手提箱那里。“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他打开手提箱,向夜雨笑了笑。

夜雨依然看上去有点疑惑,迷茫地点了点头。


人偶不需要睡眠,但会做梦。

夜雨这一个星期中,每晚都会躺在手提箱中,梦见的都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坐在书柜上看喻文州做手工、和喻文州一起看店……以及在他第一天醒来的时候脑海中朦朦胧胧的景象——在阁楼中,原本面向工作桌、背对自己的人偶师慢慢转过身,但是脸却在一片光雾中。

不知道别的人偶的梦是怎么样的,夜雨心想。究竟晚上的梦是否必须是人偶亲身经历过的?但蓝溪阁毕竟没有第二个活动的人偶了,夜雨也没办法找个人偶问一问。

今天的梦则和往常不太一样,除了常见的阁楼和店面等场景,还出现了镇上的街道、教堂,甚至是一些夜雨未曾见过的景色,例如小镇郊外的花田。梦中的夜雨跑起来很轻快,按照画面的视野来看,梦里的夜雨似乎比现实中的夜雨高出不少。梦中没有触觉和嗅觉,但看着晴朗的天空和阳光,夜雨仿佛能感受到拂面的风和花田中的清香,街道上的石板在正午的太阳下肯定被晒得非常烫——

这是一个夏天。


手提箱被猛然打开了,夜雨渐渐从梦里醒来,然后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箱子外,喻文州穿着正装,手捧花束。

“小懒虫今天起来得这么晚?”他笑了笑,捻了捻夜雨翘起的发尾。

“怎么了几点了?”夜雨疑惑地看着他手里的花束,去店里也没见过他带着花呀,“今天有什么事吗?”

“快中午了。平时你总是一早就醒来,所以还挺意外的。”喻文州把夜雨抱出手提箱。

“今天我们去看一下少天。”


04

“喻先生您准备好了吗?马车已经在门口——”女管家话还没喊完,就看见喻文州捧着花束和夜雨从阁楼的楼梯上走下来,“人、人偶也带过去吗?”

“嗯。”喻文州点点头,夜雨正乖巧地坐在臂弯,“某种意义上少天和夜雨算是从小就在一起了吧?”

当喻文州坐上马车,发现车厢里已经放好了一个包裹。人偶店离目的地不远,乘坐马车主要就是方便他带上花和包裹,包裹里放满了上一次集市上买的零食,以及孩子们送的糖果和卡片——他们都想知道原来店里的大哥哥去哪儿了。

“替我们向他问好。我们都很想他。还有,”女管家朝马车车厢里招招手,“早日康复。”


马蹄声咚咚地敲击着石板,马车绕过镇上的小教堂,在诊所门口停下了。

室内的布置称得上是干净,也十分简洁,每个单间都摆放着一张行军床和床头柜,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家具。

夜雨被抱进房间,看到一个栗色头发的男孩子正坐在床沿,面朝窗户,双腿一晃一晃的,明快的身影和单调的房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男孩听到脚步声后转过身,看到来者后眼神立刻就亮了起来:“诶!喻——文州!”话出口的时候不知怎么有些卡壳,男孩子皱眉想了一想,吐了吐舌头,“抱歉我还不太熟练……你来看我啦?有带什么给我?卡片和零食我都收下啦!怎么还有花?和你说过啦不要给我带花。”

“不顺口的话,少天不必勉强自己。”喻文州笑了笑,把手中的向日葵递了过去,夜雨看到床头柜上分明摆了一个花瓶,里面的水还是新灌的。

“不行不行!这我还是得想起来的,不要小瞧我。”黄少天炸毛,他又吐了吐舌头,眼神亮晶晶地盯着喻文州手中的玩偶,“这位就是夜雨吧?我来看看我来看看!啧啧,不得不说这手艺还是可以的,诶所以这是以我为原型的吗?设定是骑士啊,天呐这可是我小时候的黑历史啊求放过,小时候我……诶发生了什么来着?”他挠了挠头,岔开话题,“不管啦,我可以打开看一下里面吗?”

他抬头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喻文州,得到同意后小心翼翼地接过人偶,接过的动作颇为神圣,摸索了一会儿后,他找到了夜雨胸前的活动门,打开后轻轻触碰那颗金属心脏。

夜雨强烈地感到不安,却又不敢动一下。

“别紧张。”喻文州柔声安抚,“少天知道你的事情。”

听罢,人偶不再一动不动,而是手脚并用地在男孩手中疯狂挣扎起来。

但当男孩触碰金属心脏的时候,人偶却意外地平静下来。琥珀闪烁着淡淡的光芒,看上去古老陈旧的金属心脏却平缓而有力地跳动着,松香凝结成琥珀时的声响伴随着时间的古老波涛轻轻传入夜雨的耳朵——琥珀和金属制成的心脏与琥珀中记忆的主人产生了共鸣。

黄少天难得安静地看着夜雨的金属心脏,看着已经嵌入的两颗琥珀,看着金属心脏上面繁复又古色古香的花纹,神色有些忧伤。

他轻轻抚摸了一下金属心脏,无论是琥珀还是金属都冰冰凉凉的,明明是自己的记忆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那些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离自己而去。

夜雨也在触碰间明白了琥珀石中沉淀的来源,明白了那些梦境的真正主人,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他将是那个男孩的记忆的容器。

半晌后,黄少天喃喃地说:“诶感觉很神奇又有点怪怪的,好像自己分裂成两个了一样。诶不去想了不去想了,你带新的琥珀了吧。”他停顿了一会儿,等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又恢复了之前明亮的神色,“对了对了,说到琥珀就想问问你这么用琥珀真的没问题吗?到时候不够了怎么办?诶魏老大出去这么久有没有消息啊?还有大家呢,大家都还好吗?嘿嘿有没有很想我啊?” 

琥珀石还有很多不用担心,魏老师有按时写信,大家都很好,也都很想你。喻文州微笑着一一回答,而黄少天还有更多更多的问题。小镇虽然不大,但每天都会发生那么多的奇谈和新鲜事,可没有人和蜗居在小诊所里的黄少天说说话,而且他也实在在诊所里等得太久啦。

“少天。这些事情我一会儿和你说,别忘了还有正事。”喻文州微笑着提醒。

“啊对了对了刚刚在说的琥珀!一不小心扯太远了哈哈哈。”黄少天微微皱了皱眉,其实他也并非真的不小心跑题,而是下意识地想避开接下来的事——他接受,但还是并不乐意,“继续把继续吧。记忆已经复制了一部分了,现在也没有回头路了,临阵逃脱可不好。”

喻文州点点头,拿出一块琥珀原石,颜色是最纯净的淡金。黄少天熟门熟路地结果琥珀握在手中,并将它放在胸前,点头示意了一下后闭上眼睛。喻文州拿出藏在阁楼中的羊皮卷,在空中划出符文。他开始吟唱时,声音很轻,但精灵的低语却轻盈地充满房间的所有角落,充斥着所有现在与过去的空间,悄声地吹进耳畔,所有的琥珀石都在隐隐地共鸣。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细碎的似是歌谣的低语声和风拂过古旧的羊皮纸时发出的沙沙声,空气中的符文微微浮动,迸出淡淡的银色波纹。

黄少天睁开眼睛时,原本清澈的琥珀中也夹杂了丝丝缕缕的记忆沉淀。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唐突地向后倒去。

这可吓了夜雨一跳,但阳光下男孩的呼吸平稳均匀,胸膛微微起伏——仅仅是睡着了。或许是冥想太消耗体力,记忆复制结束后,黄少天就着刚刚坐在床沿的姿势就躺了下去进入了梦乡,脚还点在地上。

喻文州将黄少天的身体摆正后又掖好被子,转身去拉窗帘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室内,男孩头发被染上暖融的颜色,睡着后没了那么多丰富的表情,安静下来的样子竟看起来真的有点像个精致的人偶。

喻文州想了想,最终没帮他拉上窗帘,只是轻轻揉了揉男孩的头发,然后抱上夜雨掩门离开了。


“你看上去有很多问题想问。”回到阁楼里,喻文州把夜雨摆上书架,自己拉开椅子坐下,顺手做了个请讲的手势。夜雨偏偏头,心中可有太多想问的啦。他现在知道男孩就是另一个自己,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将记忆囚禁在人偶身上?自己是谁制成的,又是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偶的存在?问题太多了,夜雨反而一时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喻文州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问题,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然后自顾自轻轻叹了口气:“那我先简单和你说一下吧……少天也称不上是‘病了’,但是他的记忆正在一点点消逝。起先是记不清做人偶的程序和工具的名字,后来连身边的人都可能记错,医生说以后他很可能会什么都记不起来。在他的记忆消失殆尽之前,我们需要把记忆转移到另一副躯体上。”

他又停顿了一会儿,苦笑道:“而恰好,蓝溪阁拥有可以使人偶活过来的秘术,并非仅仅是传说。”

夜雨若有所思地动了动自己的胳膊和腿。刚被唤醒的时候全身关节都在发出尖锐的抗议,这副老旧的身体早已被遗弃多年,但现在却变得轻盈灵活。夜雨将小手搭在胸前,心脏依然在有力地跳动着,并且他能感受到当新的琥珀嵌入心脏时,心脏会微微传来暖意。“是因为琥珀吗?”他歪头道。

“没错。”喻文州柔和地笑了笑,“宝石有驱动人偶的魔力,也可以用来刻下记忆。琥珀和少天的记忆很合拍,用琥珀石来驱动再合适不过了。”

“当七块琥珀全部嵌入金属心脏的时候,夜雨,”他顿了顿,“少天……就会回来。”

夜雨想到男孩和黯淡的病房格格不入的明亮眼神,他现在看上去很健康,在未来他的双眸会不会变得混沌、失焦?他看到喻文州来的时候费力地想记起他的名字,这种感觉一定很痛苦,夜雨想,无论是记不起很重要的人,还是被重要的人遗忘。想到这里,镶嵌琥珀的金属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仿佛夜雨真的有知觉一般,里面的两片灵魂的碎片正在轻轻地颤抖。

没有喻文州,这两片记忆里哪儿都没有喻文州,除了一个朦胧的身影,坐在工作台前转过身来看向夜雨,但是自己连他的脸都看不真切。

“我会记得你的。”明明还有那么多问题没有问,夜雨却突然严肃又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右手向喻文州伸去,“我会一直记得你的,还有你的名字。”

喻文州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夜雨说的是什么,神色有些微妙地移开目光,颇为怀念地样子。过一会儿,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浅浅笑意:“好啊。”他把食指搭在夜雨伸出的小手上,轻声地补充了一句:“谢谢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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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填之前的文emmm 前面也改了改所以一起放上来了

下大概 马上就来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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